一剑祈雨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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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鸟于飞(第二十七章 变数)

极北之地有座高塔,塔在半天云中。

塔的主人性格乖僻,大门常年紧闭,从不与人来往,魔道之人虽然桀骜不驯,却没有一个敢主动靠近这塔半步。

今日朔日,无星无月,塔顶却站了一个人,一动不动盯着黑寂的天空,仿佛一尊雕塑。

大风吹起,此人的发丝袍带全都飘飞起来,更显得瘦骨伶仃、鬼气森然。

身后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,不多时,一个影子缓缓走上来。

那是一个人,但全身都笼罩在似浓似淡的雾里,别说容貌,竟连年纪大小、是男是女都辨不出来,只能用影子来形容。

影子走到塔主人身旁,也抬头望天,天空像一块深黑的幕布,他什么都看不出来,便开口问道:“延秋,今日依旧没有结果么?”

这个高塔的主人,原来就是洞天魔府的“卜命师”——延秋。

神秘的卜命师对影子的问话置若罔闻,全神贯注遨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,忽然他双目一亮,右手急抛出一把蓍草,十指急点,口中念念有词,却不是影子能听懂的任何语言。

蓍草毫无重量,在风中却沉稳如山,不知不觉排出了一个古朴的图案,延秋咬破舌尖,一点心头血喷上去,那图案上缓缓流动起诡秘的黑光,持续了将近一炷香,才渐渐淡去。

黑光一去,蓍草便成了普通的草,很快随风而逝,延秋呛咳出带血的飞沫。眼睛却分外明亮,举手伸向天,吃力地念出三个字:“苏、未、覃……”最后一个字出口,他整个人都委顿下来,仿佛烧尽的柴草,只留残灰。

影子霍然一凝,失声道:“竟然是他!”随即气息冷沉下来,自语道:“当断不断,果受其乱!”紧接着袍袖一甩,疾步下塔而去。

一路上,洞天魔府的人见了影子,都恭恭敬敬避于路旁,连正殿门口的守卫都没做任何阻拦,任由他直接进去。

焦狱王高坐在大殿正中的王座上,身边漂浮着四件物事,一面镜子,一把锁,一株草,一道令牌,正是魔尊将离七大碎玄至宝之四,大概是还没有彻底炼化,神物自晦,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,在空中平平淡淡地上下浮沉,和他体内的气机隐隐呼应。

江愁眠和楚怀天跪在阶前,正汇报剑冢之行的详细情况。

影子没有行礼,反倒是江楚二人先叫了声:“先生。”

洞天魔府最神秘的存在,连焦狱王都要以师礼待之的先生。

先生点点头,直截了当地说:“延秋今日卜算出了那个变数。”

“哦?”

先生没有继续说,意思是要闲杂人等都退下,谁知焦狱王抬了抬眼,漫不经心地问:“变数是什么?”

江楚二人本来心知肚明要告退,被这么一开口,顿时不敢再动。

两个人悄悄对视一眼,都拿不准这是王上认为他们有资格聆听秘闻,还是纯粹地想驳先生面子。不管是哪一种情况,先生想必都不会开心,免不了要迁怒。

先生城府极深,很快恢复从容,也没和焦狱王争执,似乎并不在乎多两个人旁听,说道:“延秋只说了三个字:苏未覃。”

大殿内有一阵短暂的沉默。

这个“变数”,焦狱王十分清楚,是指复活将离的变数。

数十年前,卜命师延秋还是个垂髫小儿,他的师父对复活将离之事进行了一次全盘推演,正是在那次推演的基础上,洞天魔府布下了长达数十年的疯狂计划。当时推演的结果中,仅有一个变数晦暗不明,成则上上大吉,败则满盘皆输,成为先生心头一根硬刺。

时隔多年,这根刺终于被卜算大师的传人挑破了。

苏未覃这个空明剑体,本来是他们为复活将离一事准备的后手,没想到竟然成了那个变数,他们亲手培养起来的变数!

先生说道:“苏未覃在这里长了几十年,都没有卜算出什么,没想到根基废了,反而成了变数。”

焦狱王淡淡道:“可能是他最近得到神剑认可,天数明朗了吧。”

先生一惊:“苏未覃拿到了神剑?”

焦狱王一指江愁眠,示意他说。

江愁眠便将剑冢所见所闻重复了一遍,末了说道:“影王不但手中有神剑,修为疑似重回碎玄,而且他明确站在了居安侯府那边,看起来和那边相处得还不错。”

先生来回踱了几步,忍不住道:“我还是不明白,区区一个苏未覃,怎么就能成为变数,难道他拿了神剑,就是你我的对手?退一步说,就算他莫名其妙变成天下无敌,可我这计划部署了四十年,处处推敲,万无一失,绝不是蛮力能够破解的!”

焦狱王道:“先生怕不是忘了,当年谢渊是魔尊唯一的克星,他留下的神剑指不定藏着什么秘密,我们不就因为这个,才千方百计寻找空明剑体。”

先生反驳道:“那不过是为了保险,执神剑者可斩魔尊,也要等魔尊复活之后才有的斩,而只要魔尊一复活,我们的计划就大功告成,之后再有什么变数都无所谓。”

焦狱王似有几分不耐烦,道:“既然如此,你放宽心执行你的计划就是了,又急什么?”

先生被噎了一下,思索片刻,下了决心:“还是先下手为强,我亲自去杀了他!”

焦狱王道:“他和叶疏落走得很近,叶疏落在亲自保护他。”

先生反问:“那又如何?”

焦狱王道:“万一你在叶疏落面前露了行藏,被他抽丝剥茧推理出整个计划,又当如何?”

先生决然道:“把苏未覃曾是影王的事情散播出去,就说他是奉命去居安侯府卧底的,我不信正道会毫无芥蒂接受他这个身份。”

焦狱王思索片刻,露出稍许玩味的神色,说道:“那么,将他是复活魔尊的变数这件事,暗中也透露给叶疏落知道。”

先生猛地一挑眉:“什么!”

这种关乎大局的机密难道不该死死瞒住敌手?而且叶疏落知道了这件事,不是会更用心保护苏未覃?

焦狱王懒怠解释:“就这样做。”

先生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说道:“阿和,在关于苏未覃的事上,你已经任性过了。”

他指责焦狱王任性。

江楚二人只知道要收集至宝复活魔尊,并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和详细布置,一直默默聆听,此时听到先生这句话,不由心中一颤,遍体生寒。

王上和苏未覃之间,他们也隐隐有所猜测,但谁也不敢宣之于口,不管是真是假,这都是隐秘和禁忌,以王上喜怒不定的性子,极有可能将旁听的人全部灭口。

焦狱王再怎么尊敬先生,魔道之主也是他,而不是先生。

如今先生竟然面斥王上,还透出王上徇私情的意味,王上怎么忍受得了,难道今日这两位要撕破脸皮?

只听焦狱王缓缓说道:“你是指本座亲自出手,却没杀掉他?”

先生不说话,默认了。

焦狱王沉沉一笑:“那不是得益于你给他的契法吗?”

三分契,一人献三分之一修炼所得给另一人,彼此真元授受,无法杀死对方。

穿引神诀从不容情,若非这个一早结下的契法,苏未覃必死无疑,而三分契有这个副作用,事先谁也不知道。

先生语声中隐见怒气:“好,契约一事是我欠了考虑,可谁知道你会把灭门真相告诉他,让他叛道而去!”

“他问到了,本座不屑于撒谎。”

“他重伤在穿引神诀下,明明弹指可灭,你却阻止我出手!”

“本座没能杀死的人,你要抢来杀?”

“你难道不知什么是大局为重!”

先生接连质问,咄咄逼人,若换了别人,焦狱王早就不耐烦直接杀了,可面对这位神秘的、连容貌都不为人知的先生,魔道之主终究没有动怒。

他的手指“笃笃笃”敲在王座的扶手上,一声一声,牵动着大殿里凝滞的气氛。

江愁眠深吸了一口气,忽然向焦狱王叩拜下去,请罪道:“王上,去剑冢时你曾有命,见苏未覃杀无赦,属下无能,没有完成任务,请王上治罪!”

先生惊讶地瞥了他一眼,又去看焦狱王。

焦狱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,在扶手上轻轻一拍,一道尖锐的黑光没入江愁眠体内。江愁眠整个人剧烈地一抖,脸上现出痛苦之色,汗珠顷刻间布满额头,但是仍坚持跪在原地,一动不动,

他心知肚明,这是王上对他自作主张的惩罚。

焦狱王曾阻止先生杀苏未覃,固然是源于高傲,一击不中,不屑追杀,也有认为苏未覃天资卓绝,能与自己比肩,期待他日后反击的因素在。可是在绝响谷见过苏未覃的狼狈样子后,他已经失去了这份兴趣,江愁眠道明这件事,让双方都有了一个台阶下。

可是焦狱王没吩咐,他擅自说出来,就是错。

先生全身心扑在那个疯狂计划上,这份执念经过几十年的沉淀,简直演变成了心魔,谁敢碰一下都会引起他的激烈反弹,任何不利于计划的因素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抹杀,这点焦狱王清楚明白。

在这件事上和先生起冲突,得不偿失。

尤其是为了苏未覃起冲突,更不值得。

片刻的静默后,焦狱王终于道:“本座透消息给叶疏落,也是在布局除掉变数。”

这样的主动解释,代表他愿意先退一步,本以为先生会松一口气,谁知先生更加现出警惕的姿态,问道:“你这样布局,是想针对叶疏落?”

焦狱王嗤笑一声。

先生凝重道:“不管你对叶疏落有什么喜恶,都不能动他,就算万不得已必须放过苏未覃,也不能牵扯到他!”

焦狱王冷冷道:“先生,你心乱了。你这个样子,别人还以为你有多关爱那位小叶侯。”他从宽大的王位上站起来,一步步走到先生面前,微微带了些俯视,“本座知道,叶疏落是整个计划的核心,本座也希望魔尊能够顺利复活。”

“既然如此,这件事……”

焦狱王瞥了江楚二人一眼:“这件事你们去处理,不要再劳先生费心。”

这就是不容反驳的意思了。

“是!”二人连忙领命,爬起来的时候江愁眠一个踉跄,多亏楚怀天手疾眼快扯了他一把,才没有摔下去,两人倒退出大殿,这才敢抹去额头的汗水。

焦狱王又道:“按照延秋的卜算,转世铃即将出世,先生若有闲暇,不妨多关注一下那边。”

先生深深地望了焦狱王片刻,终于叹道:“阿和,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,可是复活魔尊的计划关系着我们日后的存亡,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!”

他看着焦狱王不置可否的神态,只觉兴味索然,也不想继续追问,就这样走了,碎玄至宝已得其四,接下来出世的转世铃确实需要重点关注。

大殿里只余下焦狱王一人,他目送先生的背影,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:“你的决心,我当然早就看到了。”

王座前忽然出现了一副投影,青砖黛瓦,草长林荫,赫然是居安侯府的景色,叶疏落抱着琴倚在一棵梧桐树下,对面是苏未覃。

两个人轻声细语说着什么话。

神态亲密。

“疏疏门前雪,落落雨后风……嘿。”

焦狱王看不出喜怒地一挥手,投影破碎无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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