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剑祈雨来

冷CP爱好者,总是一个人默默萌着。
周期性焦虑症求拯救。

青鸟于飞(第八章 梦境)

那口井当然是灵气的源头,苏未覃一跳下,井面破碎,幻境也破碎。

他抹了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水迹,甩了甩头。这是一个新的空间,四面八方全是裸露的石头,一棵草都长不出来,不知何处有夜枭凄厉鸣叫,叫声穿透夜的迷离,刺伤心的宁静,月色下魔气氤氲,笼罩四野。

“有完没完,这地方就更熟了,我在这里长大的啊……”

苏未覃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,等待幻境下一步变化。

“找叶侯杀我不成,就找阿和来吗,这神剑到底多恨我?”

这个地方,正是正道修真闻之色变、魔道修真叩首百拜的禁地——洞天魔府!

是苏未覃离开村庄后,生长了十多年的地方。

月光下,有人翩跹而来。

焦安和。

苏未覃苦笑,这考验还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,非要把人心翻个底朝天,搅个稀巴烂,可他现在不想动手。

见到那个小村庄,见到水井里那张脸后,他一向潜藏的情绪忽然间土崩瓦解。

他只想说话,趁眼前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,说一些话。

脚步在他面前停下。

“你来了?”苏未覃坐着不动,随手拍了拍石头:“来坐。”

那人迟疑了下,听话地坐过来,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
比上场考验见面就杀的“叶侯”乖多了,看来这幻境里考验的也不全是战斗力。

苏未覃低头笑道: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?”

“想什么?”

“想你。”

对方惊诧地一挑眉。

“我这个人其实挺自大的,这世间有许多人地位比我高,修为比我强,可我从来不觉得我会低他们一等,直到……直到我喜欢了你。”苏未覃的眼神深如潭水,碎了一渊星,“喜欢了你,才明白什么叫患得患失,你站在修真界最顶端,我只是个小人物,我要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?我连直呼你的名字,都要费尽周折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,苏——”

“嘘。”他的食指虚虚压住对方的唇,“我知道你不爱听,我平时从来不说,就说这一次,反正是在这见鬼的地方,反正也没有别的人,说过就算了,谁也听不到。”

对方神色复杂地望着他,终究没有再打断他。

“有酒么?咦,真的有啊……”苏未覃手中凭空出现了两只酒杯,“这里也挺好,想要什么就有什么,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喝?”

“我不喝酒。”

“你啊……你从不耽于享乐,不喝酒,不近女色,你修为那么高,究竟有什么用,你图谋那么深,又真的快乐吗?”

“你看起来,也并不快乐。”

“我本来是快乐的,我本来以为只要我努力,我就能追上你,能站在你身边,成为你的臂膀、你的倚仗……”

一切都只是以为。

他甚至以为就算焦安和无爱无求,也没有关系,他只要付出就满足了,焦安和根本都不必知道。

这本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爱恋,他们之间隔着天堑,多迈一步都会粉身碎骨。可是他喜欢了焦安和那么多年,有多痴念,就有多不甘。

他偏头去看,对方的眸光里盛着醇厚的美酒,比他杯中的更醉人。

想品一口。

他凑了过去。

压住对方慌乱中想要抗拒的手,十指相扣。

对方倏忽闭上了眼,他的唇印在那眼睑上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他说。

这甜蜜而悲伤的倾诉,是告白,也是告别,他会走出困了十多年的梦,有多痛苦就有多痛快,从今以后,再也不会萦于心怀。

然后他脖子一疼,失去了知觉。

 

冰凉的水激醒他的意识,苏未覃呻吟一声,只觉脖颈痛得要断了,动都不想动。

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:“时间宝贵,醒了就起来。”

“嗯……嗯?”苏未覃倏然睁眼,“什么人!”

刹那间他已做好战斗的准备,从床上一跃而起,这才慢慢看过去,只见一人白衣长发,负手而立,不是叶侯是谁?

他脱口而出:“叶疏落?”

叶疏落,正是叶侯的本名,洞天魔府所有人为了表示对正道的不屑一顾,都是直呼他的姓名,早就养成习惯,苏未覃刚刚醒来,见到叶侯十分意外,竟忘了要尊称。

叶侯——叶疏落竟然也听之任之,没对这个称呼有任何不满,淡淡说道:“这里是浮生梦的第五层,你睡了很久。”

“浮生梦?第五层?你在说些什么?”苏未覃摸着脖子坐下,“等等,你最好先证明一下你是真的叶侯——”

话被叶疏落举起的右手打断了。

那只右手上,清晰地系着一条红线,红线另一端是苏未覃的左手。

“你从石阶消失后,我沿着红线一路找过去,在一个穹顶之下发现了刻有‘泰来’字样的玉佩。”

武陵峡各种稀奇古怪的考验,在他口中只是“一路找过去”这轻描淡写的五个字。

叶疏落继续说道:“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,加上一些推断,这个玉佩就是碎玄至宝浮生梦的本体,我触发了梦境,进来之后,在梦境第三层发现了你。”

苏未覃依稀记得自己昏倒前看到了焦安和,没有戾气、十分安静的阿和,他知道那是假的,于是说了从不能出口的喜欢,还——

“你发现我的时候,我是一个人吗?我怎么昏过去的?”

叶疏落古怪地瞧了他一眼:“你神志不清,我打晕了你。”

难怪脖子疼得要断了,苏未覃擦了把冷汗,小心地问:“我当时有没有说什么……”

叶疏落的答复斩钉截铁,快速无伦:“没有。”

“是吗?”

叶疏落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,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,说道:“浮生梦共有七层,这件宝物能窥见人心深处的破绽,从而生成最可怕的噩梦,越往底层,就越真实、越恐怖,想要走出梦境,就要彻底堪破第七层,我们现在只到第五层,还差得远。”

苏未覃破了两层梦境,已觉棘手,第三、第四层,想必是叶疏落在他昏睡时,带他一路闯下来的。

他问:“既然是从我们记忆里生成的噩梦,那这第五层也是我们记忆里的地方?”

叶疏落沉声道:“你没发现吗,这里是居安侯府。”

居安侯府?

苏未覃怔住。

居安侯府不是叶疏落的家吗,这里能有什么危险?

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,两个妙龄丫鬟敲门进来,福了一福,回道:“午时了,夫人请少爷去用餐。”

夫人?居安侯夫人?叶疏落的……娘亲?

苏未覃看到叶疏落的手倏然攥紧,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,这决然不是欣喜时该有的表现。

“我娘亲,过世二十年了。”叶疏落低声说了这一句,甩袖而出。

叶夫人摆膳的地方,苏未覃居然认得,正是叶疏落接见神剑门时所在的琴室。这位夫人眉眼如画,容貌极美,和叶疏落十分相似,脸上一团稚气,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,倒像叶疏落的大姐姐。

她专心致志地抚琴,苏未覃不懂琴律,只觉得好听,叶疏落深吸一口气,低声道:“有所思吗……从今以往,勿复相思,相思与君绝……”

苏未覃也低声问:“听起来不太吉利?”

“这首曲子,讲一个姑娘,得知情人变心,便决意与他分离,当年他送她的信物,也都砸了,烧了,当风扬其灰。”

“这姑娘有脾气,我喜欢,不过叶夫人弹这首曲子,还弹得这么动情,总不至于是有感而发吧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叶疏落漠然道,“我生下来,她就死了,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”

琴的调子越来越高,声响却越来越低,琴中的情意从悲愤决绝转为哀伤无力,仿佛所有热情和爱恋全都燃尽了,只剩残灰,到最后细细咽咽,渐不可闻,连苏未覃听了,都觉得心中难过。

良久,叶夫人放下琴,展颜一笑:“孩儿,你用过饭没有?”

手一挥,瑶琴消失不见,桌面上多出数盘美味佳肴。

她殷切地望着叶疏落:“孩儿,你喜欢甜汤么,娘亲最喜欢了,盛一碗给你好不好?”神情中的无忧无虑和方才琴声里的哀怨凄苦形成强烈反差,简直不能相信是同一个人。

叶疏落默然无语。

苏未覃劝道:“还不清楚这层梦境怎样破解,莫要惹恼她。”

“呵。”叶疏落短促地笑了一声,抬起头,直视那女子的眼睛,问道,“你下好毒了吗?”

“什么?”叶夫人和苏未覃异口同声问道。

“我说,你最喜欢的甜汤里,已经下好毒了吗?”

这句话仿佛要命的符咒,叶夫人捂住心口,绝美的面容因恐惧而扭曲,她颤声道:“孩儿,我怎么会……”

“你叫我孩儿,是因为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,就迫不及待要杀死自己,也杀死我。”叶疏落掣出含电、露华这对长短双剑,“我不会死,但是不妨成全你。”

双剑如烟露电火,甫一出鞘,已穿透这位“叶夫人”胸膛!

苏未覃倒吸一口凉气,这剑去势之快,他竟完全没有看清楚,这样可怕的剑,如果在第一层梦境中遇到的是叶疏落本人,他一定绝无生路。

“叶夫人”厉声尖叫,一瞬间狰狞如鬼,她的血从剑上一滴一滴砸下来,动人心魄,她绝望地喊:“你怎么还不死呢?你为什么就是不死?”

剑拔出。

剑身明澈,干净如洗。

叶疏落对这恶毒的咒骂置若罔闻,从始至终,眼睛都未眨一下。

“叶夫人”的身体缩成一团,渐渐消失,在她消失的地方,她所弹奏过的瑶琴显现出来,被含电一剑斩为两段。

浮生梦,每一层梦境都有一件寄托之物,也就是苏未覃之前感知到的灵气源头。只有毁了寄托之物,才能去到下一层。苏未覃遇到的“白衣人”和井水镜面,都是寄托之物,这张瑶琴也是。

在景象变幻中,苏未覃听到一句轻不可闻的低语。

“我命大,让你失望了。”

一直神色漠然的叶疏落,这临别一句,终究还是流露出怨愤。

他不是圣人,不是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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